從清華畢業后,他在異國探尋膠片與記憶的緩慢詩意

日期:2023-01-08 11:24:09 作者:fuli 瀏覽: 查看評論 加入收藏


朱云逸,出生于山東滕州,畢業于清華大學美術學院雕塑系,Le Fresnoy – 法國國立當代藝術研究院。作品形式多以影像、裝置為主。2022年以《一切近的都將遠去》入圍法國真實電影節正式競賽,BISFF華語競賽,獲得第四屆NOWNESS天才計劃最佳影片。

專訪正文

導筒:是什么契機讓你決定從清華美院雕塑系轉向電影方面的學習?

朱云逸:我沒有讀過電影專業,我在法國的北加萊高等美術學院學習了四年,主要研究的是當代藝術中的藝術與科學方向。拍《一切近的都將遠去》之前我幾乎對拍電影一無所知,相當于是邊拍邊學。

導筒:最終選擇去法國學習電影的原因?進入Le Fresnoy的流程或者過程中是否有困難之處?

朱云逸:申請Le Fresnoy的時候需要提交兩個未來兩年想完成的項目,短片《一切近的都將遠去》是我提交的第一年的項目。面試的時候評委們都很喜歡它,并希望我能在這里完成這部短片。他們看重的并不是我有沒有做電影的經驗,或者項目有沒有商業價值。藝術性和實驗性是他們衡量的主要標準。

我北加萊高等美術學院讀研究生的時候有一些課程是在Le Fresnoy,也參與過幾個那里的藝術項目。可以說進入Le Fresnoy之前對它已經非常的了解,所以我準備的很充分。對我來說比較困難的是面試,需要面對來自十個來自不同領域的評委。我當時有點緊張,說著說著忽然忘了一個關鍵詞,還好我把它寫在了手上,就低頭看了看手心。我記得評委們看我這樣子都笑了。我忘的那個詞是“Crépuscule”,黃昏的意思。

Le Fresnoy標志

導筒:Le Fresnoy的電影教育,你覺得其獨特的地方,或者教給你最重要的是什么?

朱云逸:Le Fresnoy并不是一個電影學院,它每年招收有專業電影背景的藝術家只占很小一部分。它更像是一個跨學科的當代藝術研究機構。

Le Fresnoy有一個非常自由、多元創作環境,在這里可以接觸到了很多不同的學科的資源和不同背景的藝術家和科學家。比如導演讓-呂克·戈達爾,貝拉·塔爾, 影像藝術家比爾·維奧拉,舞蹈家皮娜·鮑什,雕塑家理查德·迪肯都曾是Le Fresnoy邀請來的導師。這種不同學科之間的交融,讓我們可以從不同視角去介入一個項目,以及在學科之間尋找一些突破邊界的可能性。

這里對藝術性和實驗性非常的尊重,也會給與創作經費上的支持。在創作上可以天馬行空的發揮,同時又有一套專業的電影制作的工作流程和設施,來保證我們的想法的落實和作品的質量。所以Le Fresnoy每年出品的作品內容和形式都非常的不一樣,題材涉及的很廣,但同時每個作品又會有一個很好的品質。

Le Fresnoy 是一個多媒體藝術家營地,用地的特殊性還在于它必須保留一個上世紀20年代的老建筑,這個老建筑曾經是一個綜合娛樂中心,包含電影院、舞廳、旱冰場、嗎術和其他的活動場所。盡管老建筑可以拆掉,但是老建筑提供的大空間是這個項目提供的資金所達不到的。

我覺得Le Fresnoy通過交叉學科所產生的實驗性是它最獨特的地方,或者說它本身就是一個很實驗的“作品”,是獨一無二的。

導筒:這部短片是用完全用膠片創作的嗎?關于使用膠片拍攝你的考量是?

朱云逸:這部短片用了超8和16毫米的膠片拍攝。我決定使用膠片并不是出于視覺的考量,是因為我覺得它是一個觸覺的材料。無論在暗袋里更換膠片,還是在暗室里沖洗膠片,我們都只能像盲人一樣去觸摸。這讓我感覺到了膠片和這個主題之間的關系。

另外,膠片拍出的影像會和現實有一種距離感,自帶一種詩意。由于預算有限,我只能拍65分鐘的素材,這種拍攝時的克制感又與短片內容上的克制感相對應。形式即是內容,對我來說材料和主題之間的關聯很重要,這部短片就只能用膠片拍攝,否則我可能會選擇裝置或雕塑的形式來完成這個項目。

導筒:無論是旁白還是影像節奏的處理,《一切近的都將遠去》都像一首慵懶而恬靜的短詩。制作這部短片,是先有清晰的劇作主線,還是拍攝完在后期剪接時才明晰方向?

朱云逸:小辛失明后的世界可能是一個更抽象,更詩意的世界,圖像將逐漸在他的記憶中遠去。當我構思這部片子的時候,“詩意”是一個重要的關鍵詞。

“重復,緩慢,孤獨,憂郁”,是我那段新冠隔離生活的感受。畫面和聲音的剪輯主要就以我的旁白為線索,基本是按照“重復,緩慢”的節奏。我只有7卷16毫米膠片,大概只能拍65分鐘素材,在我房間和大海這兩部分的鏡頭在拍攝前都有很精確的計劃。

盲人小孩的那一部分的鏡頭是沒有計劃到的,我只是準備了一些采訪的問題。因為拍攝當天是我們第一次見這些孩子,只能隨機應變。幸運的是我們拍到了一些很動人、很有活力的鏡頭,給了我很多驚喜。

后期剪接的時候,主要是找到這幾條線索的一個合適的關系。

導筒:片中那幾位孩童,是同一所學校的嗎?可以介紹下背景嗎?

朱云逸:2021年初,法國疫情仍然嚴重,我聯系了幾個巴黎的盲人公寓和學校無果。

后來我的制片人幫我聯系到了里爾盲人學校。聽了我的項目后,他們的校長很感興趣,就給了我一天的拍攝時間。

拍攝這些孩子的那一天是我第一次見到他們。我想象他們可能會比較內向,封閉,但是實際上他們都很活潑,積極。那天這些孩子給了我們很多能量,心里像被打開了一樣。我們都很喜歡這些盲人小孩,所以之后我就考慮繼續拍攝一部關于他們的片子。

導筒:你對自己作品的攝影風格有怎樣的考量?

朱云逸:攝影上我選擇比較極簡的畫面,畫面里不會出現過多的元素。特寫鏡頭比較多,對應著盲人認知世界的方式,總是從一個細節展開。

導筒:本片片名是怎樣確定的?其中有怎樣的思考?

朱云逸:小辛是得了眼疾以后,是在八年的時間里逐漸失明的。這讓我想起作家博爾赫斯書中有一段話,他借用歌德的詩歌“一切近的東西都將遠去”來為自己的文章結尾,并以黃昏比喻他緩慢的失明過程。“傍晚,離我們很近的東西已經離開我們的眼睛,就像視覺世界離開了我的眼睛一樣,也許是永遠。”

最后,《一切近的都將遠去》在這部片子不僅僅指的是視覺的遠去,對我來說也是親人的遠去。

導筒:你對實驗影像的理解是怎樣的?自己會在后續作品里做其他嘗試嗎?

朱云逸:實驗就是嘗試。我做影像的時間并不長,還沒有形成一種固定的創作范式。

目前還是處在嘗試的階段,是一種比較自由,不確定的狀態。

這種嘗試需要與自身發生關系,否則就成了一種純粹的形式游戲。也必須與觀眾產生關系,不然就是一種自娛自樂。最后這件作品可能對已知的世界有了一點新的發現或解釋,然后觀眾能找到這些東西或有了更多的解釋。我想這就是一件不錯的實驗影像。

在新完成的作品《另一面鏡子里的夢中之夢》中,我嘗試把膠片影像與3D點云動畫,3D打印,生成對抗網絡技術融合在一起。探討了關于盲人如何在一個沒有“鏡子”的世界里建立自我認知,如何建立自身與這個視覺世界的關系等一些問題。我覺得這部片子在制作邏輯和過程中都有很多實驗性,最終也產生了一些新的東西值得分享給觀眾。

導筒:這次獲得第4屆NOWNESS天才計劃最佳影片榮譽,你對國內觀眾和評委看到這部作品的評價有怎樣的想法?

朱云逸:很遺憾沒能到現場與評委和觀眾們交流。我很驚喜這部片子能得到NOWNESS天才計劃最佳影片榮譽,非常感謝評委們的包容。

這部片子看上去很私人,我想它又是完全向觀眾打開的。尤其是它同時拿到了生態關注的榮譽,讓我覺得我的表達是有效的。在創作的時候我確實沒有生態方面考慮,但是我一直努力讓這些看上去很私人的事情去通向一個更遼闊的地方。我非常高興評委找到了那個地方。

導筒:美術和雕塑背景在制作電影時有帶給你不同的視野或幫助嗎?

朱云逸:在清華美院讀雕塑系的時候就對不同的材料很敏感,“觸覺”也成為了我創作中的一個關鍵元素,在創作的時候我會以觸覺的角度去構思。特別是第二部片子《另一面鏡子里的夢中之夢》,我首要想的是影像如何在觸覺上跟這些盲人小孩產生聯系。

這的確能給我帶來了不同的視野,但是我不知道這對制作電影有沒有幫助。在制作過程中,每次開會我的項目負責人和藝術指導都會質問我為什么要用膠片拍攝,因為后期也可以調成膠片的顏色。Le Fresnoy第二年的項目要求必須使用一些新的技術,他們想我把買膠片的錢拿去做更多的3D動畫或后期,這樣效果會更好。這部片子里有一段3D兔子洞的動畫,當時我說要和花時間和孩子們一起用泥巴捏出來,然后3D掃描下來做成動畫。他們也不理解,覺得網上這么多各種各樣的洞穴模型的資源,為什么還要花這么多時間去手工做。我每次都會回答說,我的選擇并不是為了一種視覺效果,是為了讓孩子們通過觸覺能真正參與到這部短片中來,因為最后它作為一部電影對于這些盲人小孩是沒有什么意義的。

當我以觸覺的思維去拍一部電影的時候,我感覺到了這與電影的這個形式本身就有沖突。電影是一門以圖像為主的藝術,要以一種圖像的方式去表達一個非圖像的故事,這其實是不可能成功的。所以最后我也總是不斷提醒自己說,制作這部片子的過程比結果更重要。

導筒:可以介紹下電影路上最影響你的電影和導演嗎?

朱云逸:法國導演克里斯·馬克的《日月無光》。這部片子就像一個無意識的夢,帶領觀眾在不同時間和空間里穿梭。它讓我感受到了影像這個藝術形式的獨特魅力,在具有思想深度和詩意的同時還能如此的自由。

導筒:你感覺在法國制作電影,和在國內有什么不同嗎?有考慮回國做作品嗎?

朱云逸:我還沒有在國內制作過電影,但在國內做裝置和雕塑會比在法國方便很多,成本上也會低很多。最近幾年我在法國做的比較多的是影像作品,有一些裝置和雕塑的計劃打算回國之后再去實現。

導筒:接下去你是否有新的影像類項目計劃?

朱云逸:今年我計劃做一個關于我爺爺的項目,這里面會有一部紀錄片。他1930年出生,從1946年就開始當兵,常駐過福建廈門和平潭,江西南昌,1976年轉業回到山東滕州老家。他是一個表達欲很強的老頭,說起話來滔滔不絕。經常給我講他以前經歷過的事情,我也會被帶入到那段歷史。我覺得這段個體的記憶很值得被記錄下來。他最大的愛好是養植物和盆景,是一個很有生活情趣和浪漫的人,這個愛好跟他年輕的時候長期在南方生活有著很大的關系。

這個項目我打算從植物景觀作為一個線索和主要的意象來切入這段個體記憶,會去他年輕時候生活過的地方進行一些考察和拍攝。

《一切近的都將遠去》還將在第六屆北京國際短片聯展進行展映,北京的觀眾敬請期待。

朱云逸推薦影史10佳影片

《沉默與黑暗的世界》沃納·赫爾佐格 1971

《她在威尼斯時的名字在荒涼的加爾各答》瑪格麗特·杜拉斯 1976

《鄉愁》安德烈·塔可夫斯基 1983

《日月無光》克里斯·馬克 1983

《永恒和一日》西奧·安哲羅普洛斯 1998

《一一》楊德昌 2000

《花樣年華》王家衛 2000

《步履不停》是枝裕和 2008

《阿涅斯的海灘》阿涅斯·瓦爾達 2008

《都靈之馬》貝拉·塔爾 2011

青年導演們的“天才”之選

第4屆NOWNESS天才計劃榮譽揭曉

上海/深圳/臺州/鄭州 | 導筒現場周末放映匯總

▲▲▲

推廣/合作/活動加微信號:directubeee

▲▲▲

創作不易,感謝支持

責任編輯:

留言與評論(共有 0 條評論)
   
驗證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