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既然我對于電燈、ChatGPT都是“顛覆性創新”技術這一最基本的立論得到了這位“虛擬”霍金的肯定(在某些層面,姑且算作ChatGPT自身的首肯),我便可以放心大膽地展開我的分析性陳述。起碼,目前為止,這還是在ChatGPT能力范圍之外。
首先,必須明確,愛迪生的電燈和ChatGPT作為顛覆式創新技術所指的“顛覆”,并不是直接“從零到一”的突破,而是指在當電力、AI這樣變革性技術進入到如照明、互聯網這樣的行業之后,在和百花繚亂的試驗性的弧光燈、自然語言處理(NLP)產品的多樣性競爭中,愛迪生的電燈和ChatGPT抓住了那個技術、市場雙雙成熟的時刻,從而迅速地創造了廣大的新市場,即,獲得了巨大的成功。
事實上,弗里伯格指出,簡化傳說中,愛迪生被冠上了電燈發明者的頭銜,但英國化學家漢弗萊·戴維(HumphryDavy),利用電極間閃電發光的弧光燈的發明者,才是電燈的真正發明者。只是弧光燈僅能為為數不多的小廣場提供照明。當愛迪生放出話來,要進入白熾燈階段的電燈領域的競爭中時,如弗里伯格所言,實質上是“進入了一個人才濟濟的熱門領域”。 愛迪生和他的競爭者們競相趕工,不是為了完善一場“科學實驗”,而是為了改善一件“商品”——“一種不僅能用,還能賣錢的燈泡”,“能帶來足以回饋資本的大量回報”。
愛迪生的電燈作為顛覆式創新的成功,正是建立在他對技術和市場雙雙推動上。在技術上,他突破性地使用了高電阻燈絲,這是一處很小卻“極為關鍵的創新”,讓他的電燈能夠使用相對較小的電流,從而節省巨大的成本。更關鍵的是,他構建了一個包括發電機、線路、燈泡和開關在內的整體。第一個可以安全地埋設電線、以合理的成本在廣闊的區域輸送電流、允許客戶自行開關的電燈照明系統,被迅速地投入到了商用之中。因此,一盞小小易碎的燈泡帶來的是鋪遍北美洲大陸的電力網絡的廣闊市場,以及不久后通用電氣這樣的巨無霸企業的誕生。
而在ChatGPT面世之前,AI技術已經給互聯網行業帶來了巨大變革,像我們熟悉的Siri和微軟小冰,以及給翻譯行業帶來震動的DeepL,都是豐富多樣的自然語言處理(NLP)技術應用。但這些產品中,能與之對話的,經常會發生啼笑皆非的領會,近乎“人工智障”;成熟度較高的,則基本不帶交互性。
ChatGPT在技術上最大的突破在于理解式的交互,這也正是它創造了新市場的關鍵。OpenAI為ChatGPT所創建的Transformer模型是這一切的核心,作為一種基于注意力機制的深度學習模型,Transformer模型通過學習語言中的語義關系,具有了強大的語言理解能力和生成能力,并且還提高了處理速度和自適應性。簡單點說,和ChatGPT對話,更像和一位所知甚廣、真實的人進行交流,更逼近于“圖靈測試”的極限。它更像一位真實的秘書而非虛擬助手,可以理解你不太清晰的要求,并為你迅速地做好這些工作而非提供建議。
這種技術上的突破,也幫助Chat-GPT建立了一個受眾數量遠遠超過我們預期的市場。ChatGPT最先收獲的是學生們的“用腳投票”,大學生們運用它來直接生成論文乃至讓其參加考試輕松獲得高分的新聞如此普遍,以至于反向檢測ChatGPT作弊的程序同時迅速成為了寵兒。對于媒體而言,也不再需要撰寫簡訊的員工了,經過調校的ChatGPT撰寫的簡訊已經近乎完美。隨著ChatGPT智能程度的進一步提高,它的市場將會是難以想象的廣大。
其次,作為顛覆式創新的電燈、ChatGPT,和他們背后的愛迪生和Ope-nAI作為“顛覆者”(Disruptor),是以破壞性技術猛擊了煤氣燈、搜索這樣的延續性技術,將家大業大的巨頭如煤氣公司利益集團、谷歌公司逼退到了“被顛覆者”(Disrupted)的位置上。
在《創新者的窘境》中,“延續性技術”與“破壞性技術”是克里斯坦森用來解釋顛覆性創新的重要相對概念。“延續性技術”是那些成熟產品比較普遍采取的策略,他們會根據市場上主流消費者的期望,在不改變產品基本技術的基礎上“優化性能”。
煤氣燈的“迭代”是對燈罩性能的優化,歷史上“最先進的”煤氣燈產品韋爾斯巴赫(Welsbach)煤氣燈,進步到使用上了白熾燈燈罩,也因此曾被寄予厚望能與愛迪生電燈對抗。不過顯然,那些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定期清理這“極其脆弱、一碰就碎”的燈罩上凝結的煤油、同時掌握了家庭開支職責的家庭主婦們,拒絕不了不用清理的愛迪生電燈的誘惑。
搜索也是典型的延續性技術。拿靠搜索業務建立起龐大帝國的谷歌來說,它核心的搜索技術繼承自Archie、Veronica等前現代關鍵字的搜索引擎,建立起了基于鏈接分析評估網頁重要性的核心算法。近三十年來,谷歌的算法業務從未改變過這個基石,只是通過改進算法、增加數據源、優化用戶界面等方式,提高用戶最在意的檢索效率和準確性,即“優化性能”。
與“延續性技術”相對的是“破壞性技術”,后者和前者相比可能在性能上出現了跌退,但會令新市場上消費者對產品的性能價值取向徹底轉變。
假若體驗過ChatGPT,你就會發現,單從替代搜索方面來看,它的性能還遠遠比不上Google、Bing這樣的主流搜索引擎,它特別擅長“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目前提問式搜索的體驗還并不是特別好。假若問到了它學習的文本之外的盲區,ChatGPT就會給你生成一些“以假亂真”的回答,比如,將歷史學者岸本美緒當做一位日本漫畫家,并若有其事地為其編造了在日本東京藝術大學學習漫畫制作,創作了《鄰家的怪獸》、《花在墻上的少女》代表作的“生平”。
早期的電燈在性能的表現上,遠遠不能用“差強人意”來形容,而是稍有不慎就有奪人性命之虞。電力照明公司所在街頭懸掛的絕緣不徹底的高壓電線,動不動就會揚起火星,“把致命的電火花澆在倒霉路人的頭上”;安裝檢修工人的死亡率之高,讓當時的雜志編輯吐槽不如讓死刑犯去電力照明公司當學徒,反正這份工作遲早會讓他們死亡。
但與這樣跌退的早期性能相比,他們所塑造的新市場上的消費者們確實接受了一種嶄新的性能價值取向:用理解式交互(也就是聊天)來獲取信息之于ChatGPT,“擁抱進步”之于電燈。弗里伯格認為,當時的美國人寧愿忍受著生命危險,也將電燈當成“好東西”從城市向村莊鋪開,這讓歐洲人特別驚詫,只能歸因到“進步是這個國家的主題詞”,而電燈被媒體和公眾寄予為了進步的最大象征。
在“破壞性技術”出現后價值取向的轉變,讓依靠“延續性技術”家大業大的巨頭,如煤氣公司利益集團和谷歌公司,被逼退到“被顛覆者”的位置上。美國曾經的煤氣公用事業的領域的獨裁統治者,辛辛那提煤氣公司的負責人安德魯·希肯盧珀(AndrewHickenlooper)在悍然攻擊了幾年新興的電力照明公司后,轉而識時務又拐彎抹角地表示,他的公司經營的不是煤氣業務,而是照明生意,從而游說政府擴大他公司的業務授權,以便將電燈放進公司的產品目錄中。
當這個月微軟和OpenAI聯合宣布,將把ChatGPT內置到必應(Bing)這一微軟的搜索引擎中后,仍舊以搜索業務及其廣告盈利為主的谷歌受到了極大的威脅。早在去年12月,《紐約時報》就報道了谷歌公司的管理層發布了“紅色代碼”(RedCode),拉響了“一場可能顛覆企業的巨大技術變革”,這個目前硅谷最大的公司“最害怕的時刻“到來的警報。“谷歌距離‘徹底顛覆’只有一兩年的時間。”Gmail的創建者保羅·布歇特(PaulBuchette)的預言更加悲觀,他在社交平臺上表示,ChatGPT及其類似產品,將像谷歌的搜索引擎摧毀電話黃頁那樣,迅猛地摧毀谷歌的搜索引擎結果頁面。即使谷歌硬著頭皮趕上ChatGPT,部署了AI,也面臨著用新技術親自破壞和淘汰其最賺錢的搜索頁面廣告業務的尷尬處境。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是,無論電燈還是ChatGPT,都在極短的時間內讓人們感受到并且在傳媒的輪番展望下相信,一個變革了生活的嶄新時代將要來臨。
確實,在由電燈開啟的“愛迪生的時代”中,電力改變了人們的學習、工作、娛樂、醫療等等幾乎社會生活的所有方面,將人們的活動時長和空間無限拉長了,以致于電力被作為一種公共政策和必需品推廣,以消除城鄉和貧富之間的鴻溝。
ChatGPT的時代仿佛已然來臨,正如在電燈發明早期,媒體和大眾所展開的那些喋喋不休的爭論那樣,捍衛者們將其視為能為所有人帶來新福祉的“天使”,反對者們將其視為通向危險和更剝削的未來的“魔鬼”。它和類似的新技術會帶我們通向何種未來?真實世界中霍金對AI游移的評語或許在模糊中指向了精準,這個“美麗新世界”將充滿了或好或壞的“不確定性”。且讓我們和霍金一樣,祝福那些先行者吧。
責任編輯: